20世纪初,全世界发达国家都在开发水电,美国、日本大概都开发得差不多了,许多国家电力供应水电是主力。70年代我去过巴西,巴西是产煤的国家,也主要发展水电;澳大利亚也很厉害,搞梯级电站,煤用来出口。
我国在这方面很落后,我管水电的时候中国人不懂得水还可以发电。那个时候有苏联专家在管事情,他们就警告陈玉(音),你们不要随便搞水电,不要搞大水电站。为什么呢?苏联伏尔加河320米落差,是个平原河流,因此修斯大林格勒电站和古比雪夫电站,淹没损失非常大。每一年的电力投资一半以上给了水电,结果还是建不起电站。那时候我们就听了苏联专家的意见,完全不了解中国是一个什么国家,就蠢到这个程度。苏联地势是个平原,中国却多高山峡谷,黄河长江的源头到入海的落差5000多米,管电的人都不知道,他们都认为不要搞水电。
我是被陈云派到水电系统去的,陈云对水电还有点印象,因为东北解放的时候,他游览参观到过丰满电站,他对丰满有点印象。我先到燃料工业部,当时有三个总局:煤炭、电力、石油总局,三个总局独立在部外;水电工程局在部内,在燃料工业部里面归计划司管。
我到部里之后,就要求成立一个水电总局,这下麻烦了。有人就说李锐这个人喜欢揽权,在部里不行他要搞个单独的总局。但我那个时候下了很大的决心,我一到燃料工业部,就马上下去看。
不久黄坛口水电站出问题了,由于搞水电的人对地质工作不重视,当时大坝一边山体好,一边山体破碎,黄坛口停工了。当时《人民日报》写社论批评这个事情,这是史无前例的头一回,批评水电工程,当然也批评我了。黄坛口是浙江省负责的,中央管不了。社论一出,中央纪委的负责人找我谈话,挨个批评我,问我怎么管的。结果我就到浙江去看黄坛口,帮黄坛口解决了问题,换了一个坝址结果还不错。
后来看了福建古田还有几个小电站,就让陆钦侃一路给我上课。弄明白水电就是两个条件:一个水量、一个水头。中国有黄河长江落差5000米,黄河水量平均年径流量500亿立方米;长江一年1万亿立方米,是黄河的20倍。那个时候我就要求成立总局,我想了一个办法,把这个意见递给陈云,陈云就批给陈玉(音)了,而且亲自跟陈玉讲,你让李锐干点事情吧!
所以,要谈中国水电,就要从成立水电总局开始谈起,没有水电总局,就没有中国水电。当时燃料部计划司电力总局的人都不懂得水电,听说我要单独成立水电总局,电力总局的人就反对我:“水电就是电力总局的嘛,你到总局来嘛。”另外我知道了水电同水利的矛盾,水利部管防洪,根本不懂得水电。我到燃料部时,水利部在修官厅水库,他们只管防洪根本不管发电。我说可以发电嘛,去找他们根本不理。我记得官厅右岸有一个排洪隧洞,我就跟水利部讲能不能把那个排洪隧洞给我发电,回答不行。我没办法,就在左岸打隧洞、调查水库的地质,这些水利部是不管的,他们觉得水库漏水好啊,防洪嘛。
幸亏陈云跟我的关系好,力排众议成立一个水电总局,我就离开了燃料部,几个办公室,20几个干部。一成立总局我就到北郊六铺炕买地皮盖房子,当时商业部有个建筑公司不要了,我就把建筑公司拉过来盖房子,石油部的楼都是我那时盖的。然后成立总局、设计总院,8个勘测设计院,成立科学研究院。第一个计划就是新安江开工、刘家峡开工以及黄河46个梯级开发。那个时候就开始闹三峡上马,我就反对。水电系统的成立是在一个非常落后的基础上弄起来的,很不容易。
南宁会议以后,水电就很出名了,水利部和电力部合并了。结果问题出在庐山会议,那个时候电力方针中水电为主,而且第二个五年计划水电占电量的一半,原来是20%不到。庐山会议后,水电系统集体打倒李锐反党集团。文革一开始,钱正英把水电总局取消,科学院取消,八个设计院她统统要取消。结果成勘院和昆明院的党委书记和院长反对:“就是开除党籍我也不取消”,这样才勉强保留下来。水电就被钱正英彻底破坏:不仅机构被破坏,水电总局的资料也烧了,好几千人分散下放交给地方劳动。6个设计院、一个科学院、一个总局,一夜之间没有了。就这样,水电系统从南宁会议后升了天、过了一年半随着我垮台又彻底垮下来了。1979年我回来以后的工作就是恢复机构,这是历史造成的。好在那时候的党委书记和院长顶住了,没有成勘院,就没有金沙江。
三峡的问题同样是历史造成的。在修三峡以前,林一山、钱正英没有去看过金沙江,都没有去过。林一山是北京师范大学学历史的,没有科学头脑,南宁会议挨了批评,毛泽东说他写的文章文理不通。在此之前因为1954年长江发大水,为解决长江的防洪问题,他是说服了毛泽东。说到三峡不得不提钱正英,因为搞三峡讨论,当时由计委和国家科委领导,许多专家就被钱正英抓过去,400个人的研讨,反对三峡的很少几个,厉害的人都不让参加。有人问她:“为什么李锐不参加?”她说:“林一山不参加嘛,李锐也可以不参加嘛。”1959年林一山在《人民日报》发表文章说南宁会议他胜利了,李锐的意见是赞成的。那时候我被关起来了,他们以为我死了。
钱正英掌握了三峡讨论,一共14个组,包括防洪、发电、经济、泥沙、地质等。最后决议的通过并不是一个总的三峡方案通过,而是14个组每一个组通过,并没有一个总的方案。我就写文章批评,皇帝找皇后也要找几个妃子来选,三峡就一个方案,没有第二个方案,而且通过的时候是分组通过的,没有一个总方案通过。400个人里面,只有9个人反对,陆钦侃就是其中之一。后来钱正英找了王震,在广东开一个会,10个专家,都是赞成的。
邓小平去看过三峡,林一山的秘书魏廷真(音)接待的,他同邓小平讲了一句话,“万吨轮船可以通重庆”,邓小平听进去了。实际上后来一查,南京大桥、武汉大桥只能通5000吨的船,后来就改成“万吨船队可以通重庆”。最后就拿到人代会上去讨论,这样技术上的事情怎么能拿到人代会上去讨论的呢?最后还有800多票反对弃权,人代会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。
我对三峡管到什么程度,我一直写信汇报。1979年恢复自由以后,陈云告诉我,你现在赶快写信,现在又有人闹三峡。陈云是反对的,他管经济,知道利害关系。三峡开工以后一年,我给中央写过一封信,我告诉朱镕基,我说三峡现在可以停工再研究一下,因为过去葛洲坝、丹江口开工以后都因为有问题停过工。
过去毛泽东说要上,他听从了反对意见没有上。毛泽东这一辈子只有个三峡他没有同意,头脑比较清醒。70年代,我听说林一山他们又写了一个报告,毛泽东有批示说:我需要一个反面意见。于是1980年我请美国陆军工程师团的司令员到中国来考察三峡,因为美国的大工程都是陆军工程师团修的,他们在座谈会上就反对,这么重要的一条通航的河流,绝对不能修船闸。
后来潘家铮有一篇文章专门谈到我,说对三峡的贡献最大的是李锐。没有李锐反对,当年三峡上马就完蛋了。这个人这一点还比较老实,晚期有一点觉悟。
李锐简历
男,1917年4月生,湖南平江人。原名李厚生,曾用名李候森。毛泽东研究专家,作家。1936年春参加革命工作,大学文化。1937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。
1934年至1937年,在国立武汉大学机械系学习,任武汉秘密学联负责人,从事学生运动工作。
1937年至1940年,到北平接党的关系,在山东平津同学会从事宣传工作,任徐州五战区青年救国团党团负责人,中共湖南省委青委书记,湖南省委组织部、省委特派员。
1940年至1945年,任中共中央青委宣传部宣传科科长,延安《解放日报》评论部组长。
1945年至1948年任冀热辽日报社社长。
1948年至1949年任中共中央东北局高岗政治秘书、陈云同志政治秘书。
1949年8月至1952年9月任新湖南日报社社长、湖南日报社社长,中共湖南省委宣传部部长。
1952年起任燃料工业部水电建设总局局长。
1955年10月至1958年2月任电力工业部部长助理、党组委员兼水电建设总局局长。
1958年8月至1959年任水利电力部副部长,1958年1月后任毛泽东同志兼职秘书。
1959年7月庐山会议上受到严厉批判,撤销一切职务,开除党籍。
1960年2月下放北大荒虎林850农场劳动。
1961年12月北京闲住。1962年12月在安徽磨子潭水电站劳动,当文化教员。
1967年11月10日-1975年,北京秦城监狱关押8年。
1979年1月恢复工作,任电力工业部党组副书记,副部长兼基建工程兵水电指挥部政委,国家能源委员会副主任,党组成员。
1982年任中央组织部青年干部局局长。
1982-1984年任中组部副部长。后任中共组织史资料编纂领导小组组长。
中共十二届中央委员,十二、十三届中顾委委员。